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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 梦

2019-04-18

编者按:近年来,在美国等一些国家产生了一个新的医学领域,就是所谓“narrative  medicine”,被我们的专家直译为“叙事医学”。《死亡如此多情》就是对这一领域的一种探索和尝试。该书由中国医学论坛报记者采写、百位临床医师口述、中信出版社出版,采用叙事医学的手段,展示了在死亡面前,病人与家人间的亲情,与朋友间的友情,与医务人员之间的情感。这是一本直面死亡的书,沉重、温暖,而又充满人性的光辉;也是时时刻刻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让我们对生命充满敬畏,对我们的职业充满感激。本期节选的《托梦》一文,即可窥见一斑。

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不应该迷信。我也不信邪。但有些不该信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它就是发生了。

1987年,我工作第二年,曾经和另外一名来进修的曹医生一同抢救了一个全身出血的孩子邱某,当时她只有14岁。她父亲好像是一个老师,她们家应该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平民家庭。她被诊断为系统性红斑狼疮,血小板减少。由于全身出血,她的生命危在旦夕。

我们全病房的人都倾注了全部心血在这个孩子身上。我们的主任,曾经是血液科专家的周玉淑教授带领我们夜以继日地看护、治疗。曹医生和我是这个孩子的主管医生,我们几乎是轮流值班看护着这个小病人,寸步不离。投入最终还是有回报的,终于她康复了,出院了。

以后的十几年,她一直和我们保持着联系。我们还去过她家做客。她对我们的称呼也从叔叔、阿姨变为了哥哥、姐姐。

十几年的治疗,疾病是平稳的,但也是渐进的。也就是说,虽然在控制,病魔还在慢慢侵袭孩子的身体。20岁时,她被诊断为“狼疮性肾病”。后来,她不能走路了。

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孩子,她在家里自学完了中学课程,自己练习写作,在各种杂志、报刊上发表文章。同时她也参加各种社会公益活动。她永远是乐观的、向上的。她是我很佩服的病人之一。

但是,疾病仍然在悄悄发展着,25岁那年,她的肾病恶化到无法维系的程度。由于无法排尿,她开始出现水分在身体里潴留的表现:水肿、喘憋,夜间不能躺下睡觉。她父母再一次把她送到了北京协和医院急诊科。她依然和所有的医护人员有说有笑,尽管此时笑起来已经不那么自然,不那么随心所欲了。她对治疗非常配合,我们也希望她能再次康复。但,事情并不总是依照我们的期望发展。她的肾功能无法恢复,必须进行透析治疗。和她父母交代以后,他们表现出了为难。这十几年,家里已经倾全力为她治病,再也不可能有多余的费用支撑她每周一两千元的透析。更何况,她爸爸也患上了支气管哮喘,也要看病、吃药。于是他们选择了“非透析维持治疗”。

作为医生,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只能尊重他们的选择,无能为力。

自此,我看到病人一天天恶化。她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了,慢慢地意识也开始模糊。我见到她的父母开始不知道说什么,但我们都明白我们在想什么。从某一天开始,我安排其他医生看护她,我不愿意再去看她了,于心不忍。

一天晚上,我突然梦到邱某来看我了,和我说了很多话。我猛然醒了,有意识地看了看表,凌晨三点。

第二天早上上班,我到病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护士:“邱某怎么样了?”“应该没事吧。”哦,我心放下了。就是一个梦。

夜班护士交班时说道:“昨天病人X人,收X人,出院X人,死亡1人.......”

“谁死了?”我马上问。

“邱某。”

邱某?我疑惑地看刚刚问过的那个护士。她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我是刚刚来接班的,我不知道昨晚的情况,我以为没事。”

“几点?”

“凌晨三点。”

......

我没有再说话了。

看来,梦是真的。                            

  (清华大学医院副院长王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