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与悟：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老的

毕业后，我的第一个科室就是老年科。说实话，当初我很不乐意，干嘛把我分到这里？想象中的护士工作应该是紧张而充实的，手术台上医生接过护士递过的手术刀，精准敏锐！而老年科偏居一偶，时间在这里仿佛都要停滞一般，每层楼老头老太太晃晃悠悠地走来走去，就连这儿的电梯都是慢吞吞的。

可一转眼，我已经在老年科四年了。和老人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也在慢慢改变着我。

工作第二年，科室里收了一位病人叫王祥富，王老年逾100，患有各种常见老年病，是我见过最麻烦的病人。王老极其怕死，就拿普通的输液打针来说，他会反复询问每一个细节，然后自己核对药品用量，还要弄清楚每一种药的药理作用和毒副作用。以至于每次给王老输液，我都如临大考，必须认真把药品的相关知识查得明明白白。

有一天晚上，我值夜班，整晚有人按铃，而且都是王老，按铃的原因很简单，当晚发的口服药有一种胶囊换颜色了，王老觉得不对，整晚来核对究竟发了什么药。在我核对了医嘱，并询问过医生，确认无误后，很确定的对王老说，对的，没有弄错，就是这些药，可是他当面觉得核对清楚了，但并不吃，没过一会儿又拿着药丸来问我。

“小陈啊，你再跟我说说，今天发的什么药？要是弄错了，事情就大了。”当王老第五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忍不住了，当面就问他。“王老啊，您为什么老要查这个查那个，我跟您解释了很多遍了，医生也过来跟您解释过了，您是不是不相信我们医院的水平啊？”王老人虽麻烦，可是态度却一直十分好：“不是不是，我是怕弄错了，药要吃错了，病情会加重。”

我不客气地说道：“王老，我觉得您有心病，您这样是折磨自己也是折磨别人，您是不是怕？“

“怕死？”王老一下就变得很激动，“我会怕死？”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王老把自己的上衣撩开：“你看这些是什么？”

顺着王老的手指，我看到王老的小腹和小腿上，布满了三四个圆形的伤疤。

“知道这些是什么吗？这些都是子弹打的，我在你们医院看病都是可以报销的，知道为什么吗？我是老革命了！”王老说着说着就面带得意之色，“我当年冒着枪林弹雨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在哪儿？”

“王老，你子弹都不怕，还怕吃药啊？”

“怕？我就不晓得怕这个字怎么写？”

“那你就把药吃了吧！”

最后，我哄着王老吃下了药，然后他就像个小孩儿，一摇一晃的走回了病房。上完那次夜班，休假了一段时间，当我再上班的时候，想去看看王老，走进病房，已经换成另一个病人了。一问，才知道王老病情恶化已经去世了。

从此之后，无论有多麻烦的老人问我，我都会一五一十不厌其烦地回答。有的老人会像上级一样检查你的工作，有的老人久病成专家，会质疑你的医疗水平，可是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总能想起王老，那个在枪林弹雨中来来去去，身上布满弹痕，可是却惧怕输液吃药的老头。

其实老人并不怕死，而是怕离开这个世界。

就在上周，我参与抢救了一位病人张斗炉，六十多岁。张老很有文化，说一口上海普通话，是一个工厂的高级工程师。张老经常得意地跟我们讲他的女儿，成绩优异，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现在在一家著名的跨国咨询公司工作，整天世界各国飞过来飞过去，高端白领，大气上档次。

可是张老口中的那个优秀的女儿，一次没来看过他，可能是国际事务太繁忙了，直到张老进入最后的弥留之际。那天张老已经半昏迷了，还问，给女儿打电话没有，人来没有？最后，没有办法了，护士长一把拉过我的手让张老给握着，说：“你女儿已经来了，握着你手呢，你要坚强，不要放弃。”

张老已经昏迷说不出话来，可是我分明看到，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没过多久，张老去世了。

几天后，张老的女儿来医院办了手续，神色平静，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像是又签了一份合同。我想，我这个普通大学毕业的小女孩儿，帮你做了一回女儿……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现在，我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了，以后老人会越来越多，大家都有老去的一天，就让我这个小护士来好好照顾你们吧。突然想起很久没给妈妈打电话了，便拨通了妈妈的电话，电话接通了，妈妈却先开了口，工作太忙了，要注意身体，一时间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老年呼吸科 陈耀）